年左右，进入网吧，最常见的一个画面就是蓝色的屏幕上开一个OICQ，上面的头像此起彼伏，时不时有敲门声和咳嗽声传来。
电脑这端的人，眼珠子都不带转地盯着屏幕，笨拙地敲着键盘，唯恐自己回消息太晚。
点开头像，你会发现好友里总有几个叫“痞子蔡”的男生和“轻舞飞扬”的女生，如果没有，那只能证明你的QQ好友不够多。
那个时候，最时髦的一段对话，堪比大话西游那段经典对白：
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，那天我要做你的女友。
我还有一天的命吗？没有，所以，很可惜。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女友。
如果我有翅膀，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。
我有翅膀吗？没有。所以，很遗憾。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。
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，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。
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？可以，所以，是的。我爱你。
这一切都来源于一部网络小说《第一亲密接触》，它被公认为是“网络小说开山之作”，也是中国互联网史上的第一部畅销小说。
01
年5月，台湾成功大学水利系实验室。
29岁的蔡智恒每天晚上都泡在这里做实验、准备他的博士论文。等待计算机运行的时间里，他就进入BBS写故事。
在网络的世界里，他是痞子蔡，和现实中的自己一样平凡、有点小聪明，还爱抖小机灵。
那里有一个叫轻舞飞扬的女孩，美丽而又神秘。
爱情从屏幕上跳出的字眼里滋生，通过无形的网络传导，在大脑里反复地蒸馏、提炼，变成最醇美的想象。
后来，他们见面了，一起看《泰坦尼克号》，一起到麦当劳点一杯大可乐与两份薯条，在漂洒着DOLCEVITA的香水雨中第一次亲密接触。
而这些快乐却随着轻舞飞扬告别的email消失了......
不久，这个叫做《第一次亲密接触》的故事在网络疯传。
BBS的时代，网恋发酵的时代，《第一次亲密接触》击中了年轻人心底最美妙的臆想。
谁没有一个眼巴巴地守着等着上线的人？谁没有在期待一个头像亮起？谁没有在幻想在网络的那头找到心之所属？
据某情感网站披露的数据，通过名网友的问卷调查显示，我国65%的网友，都有过不同程度的网络恋爱经历。在年轻网友中的数据更甚，有过网恋倾向和经历的人甚至超过90%。
所以，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》满足了很多人的幻想，也戳中了很多人心底的柔软。
随着在网络上的迅速走红，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》在当年9月发行了繁体字版，发行量超过30万本；在第二年发行简体字版，发行量50万本，名列大陆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。
蔡智恒万万没想到，闲暇时随手写的故事，让自己一个流体力学博士生成为了网络文学的开山鼻祖，更没有想到的是，一个属于网络文学的时代就此来到。
关掉电脑，他依然是为学业发愁的博士生，他的身边依然是大二就认识了的女朋友，他认定一切都不会改变。
02
年，31岁的蔡智恒终于博士毕业。
出乎所有人的意料，他并没有打算成为职业作家，而是留校做了助理教授。虽然一本书的版税是教书年薪的3倍，但他依然把水利工程当作自己的主业。
蔡智恒其实并不喜欢水利工程，但是既然都念到博士了，现在又缺这方面的人才，自己如果不去做恐怕就更没人去做了。
对于突如其来的成功，蔡智恒保持了理工男的清醒和冷静，认为那不过是小概率的事件，自己并没有很好的文学功底，写作是靠热情，而非实力。
多年后，蔡智恒坦言：“我的暴红，时代意义大于文学意义。”
所以，不如去做自己更擅长，更有把握的事情。
他白天搞科研，晚上教书，写作占掉了他大部分的休息时间，平日里懒散的他不得不忙碌起来，如何让自己的正职与写书、搞话剧、电影等爱好能“和平共处”成为他最头疼的事。
有时候为了参加一个签售会或者活动，不得不到处找人调课。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辞职专门从事写作。
蔡智恒的写作速度不快也不慢，《雨衣》、《7-ELEVEN之恋》、《爱尔兰咖啡》、《檞寄生》、《夜玫瑰》、《亦恕与珂雪》、《孔雀森林》、《暖暖》、《回眸》、《鲸鱼女孩·池塘男孩》、《蝙蝠》，一年一本书走到了年。
停顿3年后，年他出版《阿尼玛》，再3年是《不换》。
真爱、温柔、宁静，依然是他作品的主基调，主角设定也都是20岁到30岁的人，那刚好是他在大学校园里能够观察到的最多的人的类型。
因此外界批评他“写作的风格缺乏变化”，蔡智恒说：“因为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》让我的人生突然大转弯。但我或许没有把写作能力发挥到最好。请给我一些时间，我会更努力写好下一部作品。”
但是，也许并不是他写得不够好，也许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变了。
纯情、慢节奏的爱情似乎并不是现在年轻人想要的爱情，他们更快速、更直接，更想得到结果，更在乎付出有没有意义。
所以蔡智恒出的书销量一本比一本少。曾经有人劝他改一改，写点市场上走俏的类型，比如霸道总裁，但他拒绝了。
“有时回想起来，会觉得在这变动剧烈的世界里，保持一种不变，是件令人感动的事。”
这也许是为什么蔡智恒不愿意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吧。
唯有如此，才能不被市场驱使，才能保留住初心，那就是：只有当生活、灵感爆发非写不可时，才去写作。
03
在台湾，“痞子”是调皮的意思，蔡智恒经常去一家图书馆借书，总是拖后几天才还，所以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就开玩笑说他“痞子”，他就给自己起了“痞子蔡”这个网名。
那个时候的蔡智恒并不知道“痞子”在内地是贬义词，等他成名后，他说早知道“打死我，我也不会用这个词。”
蔡智恒与痞子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搭，他腼腆、内敛，甚至有点木讷。以至于他说《第一次亲密接触》是自己写的，妹妹根本就不信，说他在开玩笑。
蔡智恒很传统，他喜欢的人也一样，善良、包容、知性，会帮他患重病的父母每天晚上做按摩。
他们从大学起相恋，然后结婚，生养了3个男孩。
他的所有小说，妻子都是第一读者，所以写《第一次亲密接触》的时候，他满脑子想的妻子。
不过大概每一个平静的灵魂后面，都会有一颗偶尔躁动的心。
蔡智恒也有非常疯狂的一面，所以他平时骑摩托车，也玩赛车，灵魂里的不安分就像草原里的野兽一样，忽然窜出来四处奔跑。
年的时候，一条“知名网络作家痞子蔡遭同一出版社的网络作家守谷香指控劈腿、欺骗感情”的新闻爆出。
守谷香指责蔡智恒利用名气，诱骗了很多女孩。蔡智恒没有否认与守谷香相熟，他解释只是因为守谷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，人可爱、心地善良，孤身一人在台北，他自己很想照顾她，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“拿捏得不好”，“如果她觉得受到伤害，就是我的问题。”
被守谷香形容为情场老手，蔡智恒非常生气。他说，他自己只是希望带给守谷香快乐。但他更不希望的是自己相恋多年的女友受伤害。
有人因此想到《檞寄生》里，主人公蔡崇仁和林明菁之间有若有似无的爱情，当他遇见方荃，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，但又唯恐伤害林明菁，在两个女孩之间徘徊了很久，直到最后才敢说出真相。
如此看来，蔡崇仁身上大概有蔡智恒自己的影子吧。爱情里，最伤人的不是没有被选择，而是心怀希望而最终失望。所以，在爱情里摇摆的人最残忍。
风波过后，蔡智恒与相恋了17年的女友走进婚姻殿堂。
04
年，49岁的蔡智恒从大学辞职了，因为不满学校对老师和学生不公，自己作为系主任又无能为力，一气之下索性辞职。
为什么走红的时候不去辞职写作，为什么当上了系主任却要辞职，大概因为并不年轻的我们，还是没有学会妥协，还是坚守着自己的心吧。
其实那个时候，家里三个儿子，老大已有9岁，老二刚上小学，老三刚上幼儿园，妻子一直都在全职，父母也都年迈有病。实在算不上辞职的好时机。
但是辞就辞了，人生并不是完全可以预想的，就好像谁会预见他29岁那年突然走红呢？
船到桥头自然直，只要努力，怎么都能活下去，他安慰自己。
我们成长过程中不都是压力吗？抗压本来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年轻人的标配呀！
辞去了工作，自然有更多的时候来陪伴孩子。蔡智恒变成了超级奶爸，他陪着他们看电视，看书，给他们讲故事，带他们出去游玩，而在指导作业时，写字、组词、写作文，以及孩子们握笔的姿势，蔡智恒都要管。
当年的轻舞飞扬，终究落入凡尘，成为了唠叨的中年女子，为家务事为孩子为工作操心，轻盈的裙角远不如一条运动裤来得舒坦；
当年的痞子蔡，也终究学会了赔笑打着精神熬着，保住头发努力不让自己变得那么油腻。
在陪伴的过程中，蔡智恒感觉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乐趣。
他的幼年很渴望父母给他读故事，但父母忙于生计，仅有的几次让他记忆深刻。“做爸爸妈妈的肯陪孩子读书，那是孩子的福气，一辈子的回忆。”
他忽然想，不如写一本童书吧，反正有的是时间。
于是，写网络纯爱小说的蔡智恒开始给孩子们写绘本。
年，他出版了“痞子蔡爸爸说故事”系列丛书。共五册，分别是《小白鲸找朋友》、《很厉害的长颈鹿》、《青蛙是王子吗？》、《大黑熊的烦恼》和《小猪快停下》，主题是发现自己、寻找真实的自己和学会自制。
从写爱情小说，转为写儿童文学，蔡智恒的书里相通的是爱，而不变的是说故事的口吻。也许我们依稀能找到那个安静、恬淡又幽默的“痞子蔡”。
根据网上的宣传，这套书号称全亚洲销量破千万。
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网络上，自此以后，再无更新的消息。
05
蔡智恒曾经感叹，时间真的过得好快：
“20年前乘着时代洪流的巨轮破空而行，几年后累了，被时代洪流推着走，再过几年不想走了，便被时代洪流的巨轮碾过身，趴在原地看着巨轮迅速往前。”
转眼间，BBS已经被写入历史，曾经红极一时的天涯、榕树下、猫扑都已经是明日黄花，而安妮宝贝、李寻欢、宁财神、邢育森......都已经是江湖上的传说，有人锒铛入狱，有人成了成功的文化商人，也有人继续在笔耕。
OICQ成了多少人不忍删去却永远隐身的工具。
而曾经在电脑前苦苦等待一个人上线的我们，通宵不睡陪着那个人聊天的我们，也许再也没有相信陌生人，爱上一个虚幻的符号的力量了。
一代人终将老去，但总有人正年轻。这江湖终究是另一个江湖了。
另外：友友们当年用过哪个QQ头像？你现在用的还是你的第一个QQ号吗？